「所謂微型,依我的理解和體驗,就是細節在數量上的最大濃縮,以一兩個細節表現一個完整的故事,這就是微型小說。……微型小說可以是短篇小說的極致,集中體現了細節和文字的魔力。所以認為微型小說是初學寫作者最佳練筆體裁,實在是莫大的錯誤。」王璞:《怎樣寫小說--小說創作十二講》(香港:匡智,2008),頁40-41。



2010年12月16日 星期四

睡醒(二) - 郎懷中

睡醒(二) 郎懷中

威利一覺醒來,發現窗外蝴蝶紛飛,鳥聲啾啾不絕,從窗外傾瀉而來的陽光,剛好打中他的臉,叫他的臉龐紅紅癢癢。

他打個呵欠,悠悠思忖:「今天的天氣真怡人!」

他仔細環顧四周,所見的是緩緩涓滴的水龍頭、颯颯運轉的抽風機,搖搖晃動的浴簾,滿池冷水的浴缸和赤著身子臥在其中自己……威利確信自己身處浴室。他努力回憶,心裡疑惑:「睡著了麼?」他苦思不果,惟有抓著缸沿起來,才覺力不從願。這時,他發現圍繞著他身體的,是鮮紅色的水,像玫瑰般紅,也像淡淡的紅酒。水面浮滿冰塊,如鑽石般反射陽光,晶瑩迷離。

浴缸。紅色。冰塊。威利的心呯然猛動。

威利呼喚道:「媽!你在麼?」

「在!」聲音杳杳如煙,如隔千里。

他再喊:「我……我忘了吃藥麼?」

過了一會,威利未聞任何動靜,只見水龍頭仍舊涓滴,抽風機仍舊運轉,浴簾仍舊晃動。

冰水愈來愈殷,哆嗦愈來愈密。威利感到腹部傳來一陣陣刺痛。他慌起來,竭盡全力尖嚷:「救我!」

(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六日.香港)

2010年10月24日 星期日

偏執的國王 - 郎懷中

偏執的國王 郎懷中

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。綠洲王子出使訪問列國,來到內陸小國梵特斯尼亞,驚見國民以鹹水灌田。王子大生怪疑,便在皇家宴會向友國國王問過究竟:「鹽田種植,聞所未聞,梵國國民因何用鹹水灌田呢?」

梵國國王不以為然。他徐徐擱下手上的水晶杯,用餐巾輕印嘴唇,然後清清嗓子,道出箇中原委:「原理簡單得很。蔬菜本來苦澀如膽,難以入饌。然而只要在烹煮時灑點鹽巴的話,苦菜瞬間甘之如飴。現在我們以鹽和水種菜,蔬菜先吸收鹽份,煮時便不用再下鹽了,這樣做不是省時省勁嗎?」

綠洲國王博覽群書,遊歷四方,未聞如斯荒唐事。他舉例喻說,力證其非:「請聽在下微議。蜑人旅海,無一不知鹹水如鴆,愈喝愈渴。蔬菜如人,久飲鹽水,豈不枯萎凋零……」

綠洲王子未嘗未說完,梵國國王便扯高嗓子插嘴道:「小子!我說田野如水,蔬菜如魚。人人皆知海魚比河魚鮮美。同理可證,鹹田出產必定比其他田地的出產更加甜美。」

綠洲王子壓住怒氣,不慍不火地勸說:「你說的有理。然而鯽魚居池,鰂魚旅海,二者不可易地而飼,否則兩者皆亡。你們用鹹水種植多年,不見農物失收,田力虧損嗎?」

梵國國王愈說,眼睛瞪得愈大:「我國自二十年前向濱海國買海水灌田,可是這些年來,田產每況愈下,不增反減。在我看來,海水鹽量充足,礦物豐富,想必是優質的耕用水。既然如此,問題斷不在海水,乃是濱海國!濱海國說不定發現我們用秘方種植,所以在海水下了功夫。即使我們現在改用鹽水灌田,田力仍然疲憊。」

梵國國王的推論令人哇然。綠洲王子嘗試引導梵國國王好好分析,不過沒說兩句,國王便反唇相稽:「我警告你!你休想說服我!你若再規勸一次,我便把你當作濱海國的賊伙。再者,你別忘記你的身份!小國王子豈能與大國國王議論國事?要勸的話,叫你的父王來吧!」

此話一出,綠洲王子唯有把好話通通收回去。他見友國國王偏執傲慢,不納善諫,便強顏笑道:「國王的話甚是!在下剛才實在冒犯了!」

宴會過後,綠洲王子借辭提早造訪他國,決意以後不理梵國國事。

不多年後,梵國遭遇空前饑荒,遍地寸草不生。國人悉數遠走他國。雖然敵國素來虎視梵國,但是一知梵國田地毀壞,沒有一國願意吞併。於是,從此以後梵國土地荒涼,人煙皆絕,直到今天。

(二零一零年十月二十四日‧香港)

2010年7月26日 星期一

懷疑 - 郎懷中

懷疑 郎懷中

最近黃太憂心忡忡,常常夜不入眠,不消一個星期便臉容大變,不僅臉白如紙,連頭髮也枯黃起來,而且眉頭緊鎖,眼神空洞,嘴唇乜斜,看起來魂魄全丟。他的朋友莉娜在街上碰見他,以為是個陌生人。若沒靠近看清楚,也認不出他來。莉娜驚嚷:「哎喲!沒見幾天,你怎麼換成另一個樣子?」

黃太沒回應他,只是低著頭、搓著手,明顯心事重重。於是莉娜試探道:「是關於金錢嗎?」

黃太咬著唇,別過頭去,不發一言。莉娜見他拒絕回應,仍然不肯罷休。他追問:「健康?事業?親戚?朋友?子女?丈夫?」黃太一聽「丈夫」二字,立刻哇一聲大哭起來,眼淚如泉奔湧。

「別哭!別哭!怎麼啦?吵架是常有的事。不要太執著。」莉娜故作輕鬆,搖一搖黃太的手,安慰他。

「不!不是吵架那麼簡單。」

---

黃生黃太結婚五年,一直融洽相處,恩愛如昔。幾天前,黃太的手機出了故障,借丈夫的一用。他聽見手機一響,沒為意手機是丈夫的,便順手拿起來接聽。那時,話筒對面的那人搶先開聲,先自稱露露,然後問對方何時有空再來他家纏綿。黃太聽他言辭猥褻露骨,大嚇一驚,惟有佯說打錯了,然後匆匆掛斷。自那天起,黃太不住懷疑丈夫有外遇,連日查看丈夫的手機短訊,摸索他衣服的口袋,檢查他信用卡的交易記錄,連他丟掉的垃圾也翻出來搜尋一遍,惟恐錯過任何蛛絲馬跡。

黃太的舉動幾乎把黃生逼瘋了。昨夜,黃生首先開腔:「我實在受不了!你到底要查到甚麼時候?」

黃太毫不隱瞞。他叉著腰,尖嚷道:「告訴我。到底露露是誰?」

「誰是露露?我不曉得誰是露露。」

「是情婦嗎?」

「沒有!沒有情婦!你懷疑我變心?你為何不相信我?要證明一件事物存在,從來都比證明不存在更加容易!你翻箱倒櫃千百次,找得著甚麼?」

「我找不著。」黃太怒視他丈夫:「終有一天我必能找到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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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太隨便找個咖啡室與莉娜坐下詳談,然後將一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。

莉娜愈聽愈覺得希奇。他驚訝黃太那麼快便判定丈夫變心。莉娜問:「你找到證據沒有?你會不會太多疑?有時那些證據與事情毫不相干,根本不成證據,難以定準。須知道,要證明一件事物存在,很容易;但要證明它不存在,便困難了。」

黃太聽後,忽然抬起頭來。他捉著莉娜的前臂,瞪著眼,厲厲地盯著他:「對!要證明一件事物存在,是容易的。」

(二零一零年七月二十六日.香港)

2010年6月18日 星期五

上天有好生之德 - 郎懷中

上天有好生之德 郎懷中

從前有個和尚攀山涉水,獨自走到一處渺無人煙的山洞修行。

第一天,和尚在山洞裡誦經,忽然從脖子傳來一陣刺麻。摸摸看,竟是隻吸血蝙蝠!

蝙蝠在他的手上掙扎,道:「先生啊先生!請你開恩。我獨居山洞良久。這裡萬里無垠,人獸皆絕。請您每天施捨一點血液給我維生吧!以後我每天送來野果,好報答你的恩情。」
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和尚明瞭附近的確沒有蝙蝠的食物。況且他認為蝙蝠替他供應水果,他便可以省卻出外找食的煩惱,天天專心誦經念佛茹素,於是他欣然答應了。

兩天、三天、四天過去,和尚的臉色和精神都比以前遜色了。

第五天,和尚仍在山洞裡誦經,忽然從小腿傳來一陣刺麻。摸摸看,竟是隻水蛭!

水蛭在他的手上竄動,道:「先生啊先生!請你開恩。那天你涉水過河,我附在你的身上吸血,不料你把我帶到這山洞裡。我若離開你,自己鑽回家,路還沒走一半便要渴死。因此,請您每天施捨一點血液給我吧!」
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和尚見他五天來一直為蝙蝠和水蛭獻血,生命仍可維持,所以不與水蛭計較,欣然答應了。

六天、七天、八天、九天過去,和尚臉色蒼白,精神愈見遲滯。

第十天,和尚感到手臂傳來一陣刺麻。摸摸看,才發現是隻蚊子!

蚊子在他手上拍翼,道:「先生啊先生!請你開恩。那天你在叢林經過,我附在你的身上吸血,不料你把我帶到這山洞裡。我若離開你,自己飛到別處,路還沒有走一半便要餓死。因此,請您每天施捨一點血液給我吧!」
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和尚見他十天來一直為蝙蝠、水蛭和蚊子獻血,生命仍可延續,所以不與蚊子計較,又欣然答應了。

十一天、十二天、十三天、十四天過去,和尚已見昏厥。他倒在地上,奄奄一息。

第十五天,和尚已經半死,忽然感到肚腹一陣刺麻。摸摸看,發現不了甚麼。不過他隱約聽到一些聲音:「先生啊先生!請你開恩。我是蛔蟲,在你肚腹中寄居。那天蝙蝠送來的水果,有我附在其上。我若離開你的身體,便不能活了。因此,請您每天施捨一點血液給我吧!」

上天有好生之德。和尚未及開口回答,便激死了。

(二零一零年六月十八日.香港)

2010年5月26日 星期三

書店裡的軼事 - 郎懷中

書店裡的軼事 郎懷中


「柏拉圖問蘇格拉底甚麼是愛情。蘇格拉底叫他到麥田走一趟,不回頭地走,要在途中摘下一棵最大最好的麥穗。但是他只准摘一次。

「柏拉圖認為十分容易,充滿信心地走出去。日落時,他垂頭喪氣回到老師跟前說:『我看見一株很飽滿的麥穗,卻不知前頭有沒有比它更好的。因為我只能摘一株,而且不能回頭走,所以只好放棄,繼續向前找。走到麥田盡頭時,我才驚覺手上原來一棵麥穗也沒有。』

「這時,蘇格拉底才告訴他:『那就是愛情。』」

***

「見鬼!這裡明明是金融書籍的書架,為甚麼會找到蘇格拉底呢?」

子雄一清早跑到書店,在「金融投資」牌下的書架旁竄來竄去,想找《世界十大富豪致富心得》。誰不知他胡里胡塗拈來《愛情.哲學》,還鬼掩眼似地掀開一頁頁埋頭去讀。

他掩卷,嘆一口氣,想把柏拉圖和蘇格拉底放回前面的書架。忽然瞥見書架對面有副熟悉的臉。在隔板與書頂之間,一雙眼透過來--是一對鳳眼,配了柳月眉。眼珠一顆是藍色的,另一顆是綠色的。

子雄極力轉過身來逃避,奈何太遲了。《戀愛.哲學》未及歸回本位,女人便繞到子雄的眼前。

「嗨!很久不見了。你還好嗎?」一聲平常的招呼。他留意到子雄手上的書,又說:「啊!原來你也愛看哲學書。」

「噢……是的。」子雄吞吞吐吐,雙手胡亂揮舞。

「我上星期才看完這本書。」

「那麼……你覺得這本書怎麼樣?」

「通俗、簡易、中的、文字老煉、結構分明、表現出大智慧。作者體貼讀者,用不少寓言和故事來淺化哲學思想。深淺程度與《蘇菲的世界》差不多。這是本好書。詳細內容我不告訴你了!你自己看才有趣味。」

「謝謝!對了!你來書店是要找書嗎?」子雄心裡亂七八糟,竟隨口說了廢話。他心想:「當然要找書了。有多少人是來找人?」

「對!我想買小說。蘇童《河岸》得了文學獎。我竟沒有看過!」

子雄見他說得眉飛色舞,心裡讚歎他原來那麼愛閱讀,自己卻從來不曉得。

「殊!」隔旁的顧客以凌厲的目光睨著他們,示意保持安靜。

女人向子雄伸一伸舌頭做了個鬼臉,然後轉過頭去向投訴的人道歉。

子雄縐著眉道:「這裡不是圖書館。你用不著道歉。」

他卻掩掩後腦,笑道:「我性格是這樣,改不了。」

這一下傻笑,換來片刻沉默。二人先是面面相覷,後是四目亂投,目光不知放到哪兒才好。最後女人誇張地揚起左手,看看手錶,說:「對不起!我趕時間,要先走。下次再談吧!」說罷便怱怱離去。

子雄愣住片刻,若有所思。他低頭嘆息,才記起手裡仍拿著《戀愛.哲學》。他猛力搖一搖頭,把它放回自己的書架,然後走到「金融投資」牌下,繼續找他的《世界十大富豪致富心得》。

(二零一零年五月二十六日.香港)

2010年5月19日 星期三

現代寓言故事(二) - 郎懷中

現代寓言故事(二) 郎懷中

陳太、黃太和譚生約好了每一天買完菜都會到茶餐廳吃下午茶。他們天天準時到達,風雨不改,一坐下便喋喋不休,聲浪懾人,所以茶餐廳的老主顧都曉得他們。今天他們高談闊論,從電視節目聊到廚藝,由買菜做飯談到電飯鍋。

陳太說:「我家廚房只有電飯鍋,沒有其他電器。」

譚生點頭道:「有了電飯鍋,甚麼菜式都可弄出來。」

黃太一臉狐疑:「電飯鍋……不是只能用來煮米飯的嗎?」

譚生笑著說:「不!還可以用來煮咖哩魚蛋。」

陳太興高采烈接著道:「熬湯。」

「炒雜菜。」

「弄稀飯。」

「做蛋糕。」

「燻鴨子。」

「鹵雞蛋。」

「炸薯條。」

……

二人梅花間竹,連珠炮發地吐出三十七款菜式。最後,陳太喘著氣道:「所以我說電飯鍋是廚具之王。家裡只消電飯鍋就行,其他廚具都可以免掉。」

譚生使勁地點頭和應。

黃太仍有點遲疑:「我家電飯鍋用了二十八年,從來只是有來煮米飯,沒想到電飯鍋還有其他功能哩!」

陳太和譚生同時尖嚷:「二十八年?」

譚生說:「我家每年要換一次電飯鍋!」

「我的要半年換一次……」

說罷,哄堂竊笑。

黃太掩著額搖頭苦笑道:「你們還是先看看說明書吧!」

(二零一零年五月十九日.香港)

2010年2月4日 星期四

現代寓言教事(一) - 郎懷中

現代寓言故事(一) 郎懷中

從前有老闆投得地皮百畝,但礙於批文問題,不能開展工程。這老闆對他的員工說:「我離開公司幾天去跟政府談批文。你們應當趁著這空閒好好預備,消息一來便可馬上動工。」

於是老闆便離開公司去了。

老闆說離去幾天,卻沒說定回來的日期。起初,員工天天準時上班,日日預備工程的需用。然而日子一久,員工的真面目都顯露出來。有些員工見老闆遲遲不歸便懶散起來,電話不接、電郵不開,甚至遲到早退、無故曠工;但其他員工則盡其所能,仍然按老闆的吩咐預備,不敢怠慢。勤奮的員工好意勸告,卻招來非議。

懶散的員工抱著手,打著呵欠說:「老闆叫我們做好準備,卻沒有叫我們準備甚麼。我無從入手,所以打算等他回來才問他。況且老闆的辦法一向高明,腦內自有一盤計劃。他回來的時候,必然早就為我們各人預備一切,我只需等候他回來就夠了。不然的話,這老闆也不見得高明。」

一直不肯接電話,也不肯開電郵的員工竟義正詞嚴:「老闆說消息一來就可動工。我便在這裡等候消息。然而我一直沒聽見電話,也沒有看見電郵給我進一步指示,又怎能動工呢?倒不如邊做私事邊等消息吧!」

遲到早退、無故曠工的員工詭辯道:「老闆在公司的時候,公司的條規才有用;老闆不在,誰來管我們?況且老闆遲遲不歸,說不定以後都不來了。我們何用在這裡等候?倒不如在家休息,養精畜銳!」

勤奮的員工力勸不果,個個都搖頭嘆息。

過了許多日子,老闆終於回來。老闆甫踏進公司,便問員工:「我離開前曾吩咐你們做好準備,現在我回來了,你們拿甚麼向我交代呢?」

盡其所能的員工說:「我知道工程浩大,需要的建築材料甚多。為了節省開支,我向幾位材料供應商查詢。看哪!這裡是報價單,你可參考參考。」

按發展商的吩咐工作的員工道:「說實話,你的指示我聽不明白,所以我又詢問同事,又致電和發電郵給你,才明白你的心意。我照著你的吩咐登廣告招人才。看哪!這些是應徵者的履歷,你可參詳參詳。」

不敢怠慢的員工回答:「我知道你隨時回來,所以我如常工作,不敢鬆懈。我天天閱讀公司的規章,又查考過往的工程記錄,學習工程和發展的知識。看哪!我隨時候命,你可測試測試。」

老闆聽後十分滿意,逐一讚揚他們是又忠心又善良的員工。他轉過身去問餘下的員工,但是他們都支吾以對。

老闆對他們說:「你們這些又惡又懶的員工,我為何浪費金錢豢養你們呢?你們今天已被解雇了,工錢留給又忠心又善良的員工吧!」

(二零一零年二月四日.香港)

2010年1月9日 星期六

證人.證據 - 郎懷中

證人.證據  郎懷中

「我們被監視了!」比利悄悄地靠過頭去,對思捷低喃。

思捷故作鎮定。然而出於本能,他的毛髮不禁直豎,瞳孔不由自主地擴張起來。思捷牙關打顫,輕聲細問:「哪裡?」

「別怕!」比利道。他把頭擰回前面,眼睛卻偷瞥上方:「右邊!藍色的屋簷下。一隻,兩隻,三隻,共三隻麻雀!」

「麻雀?」

「對!麻雀……更貼切地說,是機器雀!別忘了是誰是機器人之父!這種程度的貨色,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!」比利解釋道:「你看牠們的眼睛!澄黃如金,不過雙目無神;晶瑩剔潤,但迷離不定!分明就是萊氏K-63號鏡頭!」

「你太多疑了!」

「我沒多疑!牠們分明就是黑帝國的機器雀!」

「我實在拿你沒辦法。」

比利煞有介事,繼續道:「放心!萊氏鏡頭的夜間靈敏度差得很,拍攝出來的畫面極其量只顯示我們的輪廓而已。」

思捷沒有理會比利,自顧自己,一味地向前走,心裡直犯嘀咕:「唉!比利的病好像比以前嚴重了。」

自從比利獲診患上思覺失調症後,思捷發現比利對身邊一切事實都抱懷疑態度。比利常常語出驚人,結論不是要防備機器人,就是黑帝國陰謀征服世界。

「夠啦!」思捷實在按捺不住:「你瘋了!」

比利:「我瘋在哪兒?我的話雖不可思議,但不代表是瘋言。瘋子前言不對後語,我非然;瘋子行為不合情理,我非然;瘋子思維混亂難解,我非然。你從何見得我是瘋子呢?」

思捷想一想,竟發現毫無辯駁餘地。他帶著半點遲疑:「你不是瘋子?那你……一定是騙子」。

「哎呀!你是我的親哥哥。你共我同活三十載。我的為人如何你不曉得嗎?我是信口開河的人嗎?我是曉得開玩笑的人嗎?」

比利連番反詰,令思捷無言以對。思捷雖認為比利的話離奇難信,但單聽他反駁的理據來看,他的腦袋顯然條理分明。至於比利為人如何,思捷自問世上沒有別的人比他更清楚。思捷大生怪疑:「比利所說的事千真萬確,至少比利認為如此。」

他說:「你頭腦清醒,為人誠實可靠。然而這些事太奇妙,是我不知道的……我需要證據。」

才剛說完,思捷忽然踩中一件物事。喀嚓一聲,彷如壓扁汽水罐。他收住腳步,移開腳,竟發現那物事火星飛騰,直冒黑煙。思捷仔細再看,驚道:「麻雀!」

比利低語:「對!麻雀……更貼切地說,是機器雀!」

(二零一零年一月九日.香港)

2010年1月7日 星期四

快餐店裡的軼事 - 郎懷中

快餐店裡的軼事 郎懷中

這快餐店位於兩所中學附近,每天下午都擠滿剛剛放學卻捨不得回家的中學生。

兩個中學女生手挽手進入快餐店。他們披著筆直及肩,烏黑而亮麗的長髮,穿著普藍色的外套和灰白色的校裙,肩上掛著相同款式的書包,腳踏一模一樣的黑色圓頭丁字鞋,彷彿是用同一個模胚壓成的娃娃。

他們隨便找個角落坐下,一卸下書包,其中一個便揚起眉梢,瞄著對面的女學生,細聲道:「你看到麼?聽說坐在對面的阿詩交了男朋友!」

他的朋友眼睛一轉,壓低聲線,輕問:「跟誰?」

「隔鄰男校的領袖生長!看!就是站在收費台的那位。」

兩個女生引頸瞧瞧。不知詳情的那位嚷道:「哎啊!我看到他啦!真帥氣……」

「你有所不知!女的比男的年長一年又五個月!」

「你怎知道得那麼清楚?」

「哼!我消息靈通,人所皆知。你記得嗎?雖然阿詩是個中六生,但是重讀了一年,所以比同級的同學都年長一歲。我猜他沒坦白告訴那男生,所以那男生被蒙在鼓裡。」

「裝年輕!不要臉!」他的朋友緊縐眉頭,磨著拳頭尖嚷,看起來深深不忿。

***

收費台的男生捧來食物,向阿詩笑了笑,坐在阿詩身旁。

阿詩揉搓雙手,對著掌心呵氣。男生見狀,便將自己頸上的圍脖除下來,掛在阿詩的項上,然後輕捏阿詩的臉龐,怪他穿得不夠暖。這時,阿詩湊過去男生那邊,耳語一會。二人立即哄堂大笑。他倆邊吃邊交頭接耳,樂在其中。

***

「哎!我受不了!那麼親密!旁若無人!」

「對!大庭廣眾,光天化日!實在有損我校聲譽。」

「我說那男的真可憐。看錯了眼,受人欺騙也不自知!」

說著說著,兩個女同學只顧說是道非,忘了饑餓,連下午茶也忘了吃。

***

阿詩和那男生吃完不久,便拿起書包動身離開。沒走兩步,阿詩便停下來,轉身對鄰座的兩個女生說:「你好!我叫陳樂詩……」

男的接著道:「我叫陳樂知……」

樂詩繼續說:「話不能說得那樣難聽!」

樂知也說下去:「我倆是兄妹而已。」說完,二人露出一副親切的笑臉。

兩位女生聽後面面相覷,強蹙著一邊臉充愣,嘻嗄裝傻。他們同時抓住自己的書包,飛快地逃離快餐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