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所謂微型,依我的理解和體驗,就是細節在數量上的最大濃縮,以一兩個細節表現一個完整的故事,這就是微型小說。……微型小說可以是短篇小說的極致,集中體現了細節和文字的魔力。所以認為微型小說是初學寫作者最佳練筆體裁,實在是莫大的錯誤。」王璞:《怎樣寫小說--小說創作十二講》(香港:匡智,2008),頁40-41。



2005年3月16日 星期三

咖啡.奶茶 - 阿騰

咖啡.奶茶 阿騰

宏樂一睜開眼簾,只見白濛濛一片。再揉一揉眼睛,他才認真觀察這幅陌生的天花。

「原來天空有一道裂縫呢!」他心想。

宏樂好不容易打響名堂,躋身新一代文壇鉅子的行列。好些有名的出版社都主動聯絡他,想他寫點文字,出版成書。他又天天為兩份報紙撰寫專欄文章。收入比以往可觀了,便用賺得的第一塊金租下鬧市裡的單位,改善一下生活境況。 昨天搬家,剛把最後一個紙皮箱放下,宏樂二話不說就跑到房間裡睡。 一覺醒來,除了天花板的瑕疵外,又發現背脊有點僵硬。他心裡說:「腰板有點酸,看來床鋪太硬了。」

稍為整理一下儀容,宏樂便出門吃早餐去。

還在舊居的話,宏樂會到附近的王記茶餐廳。他選擇坐在無人的情侶廂座,先叫一碗沙爹牛肉米粉;吃了,才喊一杯熱奶茶。然後便慢慢地寫作,直到晌午。

新居附近沒有茶餐廳,只有Starbucks咖啡店。於是他不得不作新嘗試。宏樂從落地破璃窗外一瞥,原來小小的店鋪可以那樣熙旺。細心一看,景像宛如一尾尾待吃的珊瑚魚,給困在海鮮酒家的養魚缸,好不擠擁。

他推門入去,只見學生、辦工室職員、遊客幾乎佔據所有座位。有的在吃三明治,有的在喝泡沬咖啡,不過大部份顧客都在高談闊論,要與鄰座拼一拼誰的聲線夠響亮。宏樂吃了一驚,暗說:「哎呀!咖啡室不是讓人躲懶的休閒地方嗎?怎麼那樣喧譁?」

走到服務桌,看一看食物牌。糟了!全是陌生的名稱--什麼Latte、Drip-brewed、Espresso,好端端的咖啡為什麼加上精靈古怪的名稱呢?宏樂滿腔疑惑,只好指著食物牌要一杯最普通的熱咖啡。然後勉強塞進一張沙發上。呷一口試試吧!哎!不如一杯雀巢即沖咖啡。

「不行!這裡太嘈吵了!咖啡的味道又怪怪的,靈感都給擄掠得一乾二淨。」他細想一回,決定快快的坐巴士返回王記。

王記茶餐廳的老闆認得他,「嗨呀,樂仔,今天怎麼遲來了?」

他一臉靦腆,只說:「賴床了!」

才說不久,夥計阿雄捧來一碗米粉,對他說:「招牌沙爹牛米,到!」

「勞駕了!」

宏樂大口大口地吃。不久後,阿雄又端上一杯熱得冒煙的絲襪奶茶。這時宏樂開始埋頭寫作。飛快地寫完兩篇專欄文章後,熱騰騰的奶茶剛好變得和暖,入口更顯香濃。宏樂細味幼滑的奶茶,伸一伸懶腰,便撥撥手機,問道:「包租婆,你的房子有沒有再租出去了?」

「什麼了?新居不好住嗎? 」

宏樂笑一笑,說:「沒什麼,只是睡不慣陌生床而已。 」

(二零零五年三月十六日)

全家福 - 阿騰

全家福 阿騰

只要一打開月餅罐,她就不勝唏噓。

年過半百有多的她,足有二十年沒見過親友。幸好同房關係尚可,否則一年四季都沒機會說一句話。現在能言能動,總算是身體健康的老人。

老婆婆的雙手微顫,手上的相片已經昏黃褪色。照片裡的她非常年輕,才二十五歲。那時她魅力出眾,迷倒不少男生。幾多無知男兒以為他雲英未嫁,願意拜倒她的石榴裙下。一想到這樣,便咳笑一聲。笑聲不出兩秒,又沉思起來。她用枯槁乾癟的手柔柔地摸摸舊照。那依偎兩肩的孩子們,一個是女孩,樣子像極了她,既清秀又輪廓分明,輕輕的摟著母親的肩;另一個是男孩,圖嘟嘟的,因為第一次拍照太害怕,所以哭得連眼睛都腫了,而且緊緊的捉實女人的膀,叫母親連連叫痛。後邊的男人瘦弱可憐,像皮包骨一樣,是孩子的父親。

現在想起來,那一次她向親戚借一筆錢上影樓拍全家福,趕在老公過身前留下紀念,最後花了半年才還清錢債。兒女長大,要送婆婆到護老院時,婆婆什麼都沒有說,只從牆上拿下這張相片,默默離去。

「蓮婆婆!親人來探你嘍!」忽然姑娘大喊一聲,就算坐在護老院的角落也聽得見。

婆婆的手更緊緊地捉著照片,激動得把相片捏皺了一角。她轉過頭去,心想自己一定聽錯了吧!那一行二人慢慢地走過來,來到婆婆的床邊停住。婆婆兩眶都是淚,心想:「來探望我吧!來探望我吧!」

那二人拿了膠椅子,卻轉過身去對著婆婆的鄰床坐著。

一位姑娘走過來,對手握相片的婆婆說:「卿婆!你患了白內障,拿相片出來又有什麼用處?快收起來吧。該是時候吃飯了!」

姑娘的叫聲同樣響遍整個護老院,遊走不息,好像繞樑不去。

(二零零五年三月十六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