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所謂微型,依我的理解和體驗,就是細節在數量上的最大濃縮,以一兩個細節表現一個完整的故事,這就是微型小說。……微型小說可以是短篇小說的極致,集中體現了細節和文字的魔力。所以認為微型小說是初學寫作者最佳練筆體裁,實在是莫大的錯誤。」王璞:《怎樣寫小說--小說創作十二講》(香港:匡智,2008),頁40-41。



2011年7月21日 星期四

睡醒(三) - 郎懷中

睡醒(三) 郎懷中

  美寶一覺醒來,發現窗外蝴蝶紛飛,鳥聲啾啾不絕,從窗外傾瀉而來的陽光,剛好打中他的臉,叫他的臉龐紅紅癢癢。

  他打個呵欠,悠悠思忖:「今天的天氣真怡人!」

  美寶躺在床上,伸一伸懶腰,然後轉過頭去一瞧,發現旁邊是亂作一團的被褥,被褥上是丈夫的枕頭,枕頭上是一張便條,便條寫了幾行字。美寶自言自語道:「怎麼了?」

  他拿起便條細讀:

老婆:

  如果您半夜醒來看到這張便條的話,不要害怕。我沒有饞嘴上街買夜宵,也沒有被外星人擄去。我只是坐計程車到花墟買最合時最新鮮的玫瑰給您,共賀結婚周年。放心,我半個小時後就回來。

老公(24-4-2011, 4:30am)

  美寶兩頰通紅,嘴角含笑。他用手按著胸口,壓抑過快的心跳,然後別過頭去凝視窗外,想:「老公的鬼主意真多!現在我先煮早餐迎接他好呢?還是裝睡好呢?」

  正想得出神,美寶忽然醒覺天早就亮了!距離四時三十分,不止三十分鐘。

  「老公不是說半小時後回來嗎?難道出了意外?」恐懼驅散倦意。美寶急忙下床搜尋。他打開所有房間,甚至連衣櫃也找遍,仍不見丈夫的蹤跡。「鞋架沒錯獨缺老公的一雙鞋子,老公的確出門未歸。難道是交通意外?」美寶的直覺叫他愈想愈慌。他馬上撥電話給丈夫,可是電話沒有接通。

  恐懼逼出眼睙。美寶趕快換上衣服,拿著門匙、電話、錢包,推門出去尋找丈夫。一打開門扉,美寶終於放下心頭大石。原來丈夫已經站在門外,倚著牆,抱著一束殷紅的玫瑰!

  丈夫抓抓頭皮,笑道:「我回來時才記起自己忙了帶錀匙,手機又剛巧沒有電量,不能發短訊給你。我本想按門鈴的,可是又怕打擾你的好夢,所以一直站在門外等你。」

  美寶抹掉一把淚,喊道:「笨蛋!」

  「今天你我結婚一周年!復活節快樂!」


(二零一一年七月二十一日.香港)

2011年7月20日 星期三

還有我 - 郎懷中

還有我 郎懷中

  老爸遭遇車禍離世。我收到來電後,立刻掛斷電話,擱下手上的工作,陪伴老媽到殮房認屍。老媽一掀開覆蓋遺體的帆布,頓時渾身打顫,哭成淚人。我見他泣不成聲,唯有強忍淚水,絮語安慰:「還有我。還有我。媽,沒關係,我來照顧你。」

  老媽似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內。他扭過頭來凝視我,欲言又止,然後伏在我的肩上,哭得更厲害。

  接下來的幾天,我不許老媽碰父親的身後事。我勸他像平日一樣打理家務、買菜弄飯、餵飼金魚、接孫放學……唯恐他無所事事,忽萌淚意,無處話淒涼。

  沒想到父親的葬禮手續繁複。我平時連患上重感冒也不肯請假,這次卻為父親的身後事不得不休息一星期,破了五年來的記錄。我天天奔波勞碌,從認領遺體,到辦理死亡證,預訂殯儀館,申請火葬場,通知親友,找骨灰龕,都一手包辦。我不許母親為葬禮煩憂。每一次他問我葬禮辦得如何,我都對他說:「媽!別憂心。都妥當,都妥當了。」

  老媽仍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。每次聽後他都搖搖頭,嘆嘆氣,然後繼續幹活。我想,老媽一定還沒有恢復過來吧。

  葬禮那天,母親穿上我預先挑好的喪服,坐在我編排的座位。我勸他不要跟親友打招呼,以免壞了心情。我剛轉身要接待親友時,母親握著我的手凝望我,眼窩埋藏許多心事,但嘴裡沒吐半個字……

  忽然姑媽推門闊步而至。她上前打岔問候,高聲對母親叫嚷:「妹妹啊妹妹,你心情如何了?」我聽見他刺耳的聲音,急忙轉過身來,用兩臂左右伸展攔著他,說:「老人家心情還沒有平復,你還是下次才……」

  不料,我還未說完,老媽便從後撲上來擁抱我,在我耳邊淡淡地說:「孩子,沒平復的人是你。」

  我轉過頭去,嗅見母親的溫暖,眼底一熱,湧出睙來。我赫然發現,這一哭,是老爸逝世以來的第一次……

  老媽緊緊地摟著我,輕柔地說:「還有我。還有我。」

(二零一一年七月二十日.香港)

2011年7月14日 星期四

回家 - 郎懷中

回家 郎懷中

  不經不覺,除夕將至,驚險的冬天即將結束。我踏著頹喪的枯葉,初春的落紅,離開城市的工廠,返回山村的老家。

  回家的路上,火車站裡,我碰著小洪。

  人潮洶湧,車站都是人。我與他相離五公尺,卻費了半個小時才擠到他的旁邊。走近了,才發現他身穿光鮮的西洋服,腳踏時髦的尖頭皮鞋,手裡拿著輕便的公事包。我花了五分鐘,將兩肩及腰的包裹用一手抓住,騰出另一隻手來,擦一擦褲子,然後握著他的手,對他說:「小洪啊小洪!我們有八年沒見吧!城市的生活好嗎?」

  小洪是我的鄰居。我們從小相識,在泥巴裡一起玩耍,一塊饃饃兩個人吃,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。我倆結伴兒讀小學。可惜山村裡沒有中學,要繼續讀書的話,非到縣城市不可。小洪的家境還過得去,所以我們小學畢業後,他到城裡繼續唸書,我則留在老鄉學做油漆匠。每年春節和暑假,他回山村探望家人,我們才得見面敘舊。八年前,小洪考上重點大學,他家賣掉家裡所有的,舉家搬走了。從那時起,我們就沒有見過面。我一直留在山村替人漆房子、家具、壽材,總算養活自己。後來荷包有點錢,便娶了師傅的女兒,生了男娃。直至去年爹說城裡的機會多,可以攢大錢,我才就跑到外邊勞動。在山村的日子,我一直希望小洪回來打個招呼。沒想到,離開山村,我倆才相見。

  八年一次巧遇,我倆的眼眶都泛著淚。甚至小洪嘆謂:「沒想到我們能活著相見!」

  我稍稍交代山村的變化,成家立室的經過,和到城裡打工的來由,對小洪說:「城裡的機會果真多。這年在工廠披星戴月,雖然整年沒回過家,但是收入翻了倍,總算對家人有個交代。小男娃兒也不愁沒錢讀書了!」我笑咧咧地道。

  小洪神色大變,搭著我的肩膀,驚道:「你一整年沒回去嗎?就是聯絡也沒有嗎?」

  「對!我一整年沒回去。不過說起來也奇怪,我家窮,沒電話,我就寫寫消息回去,可就一直沒回覆。我想山村的通訊也太差吧。」

  小洪硬咽一下,低下頭來,掐著鼻,幽幽地說:「你離家的那天,渭水泛濫。山村淹沒了。新聞說,那裡的人都被洪水沖走,無一倖免……」

  我的包裹頓時像灌滿了鉛,添了千斤重。它們從我手中徐徐滑下,而我的雙膝發軟顫抖。我跪坐地上捶胸哭泣,臉上淌著的都是淚。

  小洪蹲下來安慰說:「山村成了廢墟,你暫時到我家住一下,再作打算吧。」

  我手裡死死地抓著包裹不放,說:「不!我要回家!」

(二零一一年七月十四日‧香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