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所謂微型,依我的理解和體驗,就是細節在數量上的最大濃縮,以一兩個細節表現一個完整的故事,這就是微型小說。……微型小說可以是短篇小說的極致,集中體現了細節和文字的魔力。所以認為微型小說是初學寫作者最佳練筆體裁,實在是莫大的錯誤。」王璞:《怎樣寫小說--小說創作十二講》(香港:匡智,2008),頁40-41。



2011年7月14日 星期四

回家 - 郎懷中

回家 郎懷中

  不經不覺,除夕將至,驚險的冬天即將結束。我踏著頹喪的枯葉,初春的落紅,離開城市的工廠,返回山村的老家。

  回家的路上,火車站裡,我碰著小洪。

  人潮洶湧,車站都是人。我與他相離五公尺,卻費了半個小時才擠到他的旁邊。走近了,才發現他身穿光鮮的西洋服,腳踏時髦的尖頭皮鞋,手裡拿著輕便的公事包。我花了五分鐘,將兩肩及腰的包裹用一手抓住,騰出另一隻手來,擦一擦褲子,然後握著他的手,對他說:「小洪啊小洪!我們有八年沒見吧!城市的生活好嗎?」

  小洪是我的鄰居。我們從小相識,在泥巴裡一起玩耍,一塊饃饃兩個人吃,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。我倆結伴兒讀小學。可惜山村裡沒有中學,要繼續讀書的話,非到縣城市不可。小洪的家境還過得去,所以我們小學畢業後,他到城裡繼續唸書,我則留在老鄉學做油漆匠。每年春節和暑假,他回山村探望家人,我們才得見面敘舊。八年前,小洪考上重點大學,他家賣掉家裡所有的,舉家搬走了。從那時起,我們就沒有見過面。我一直留在山村替人漆房子、家具、壽材,總算養活自己。後來荷包有點錢,便娶了師傅的女兒,生了男娃。直至去年爹說城裡的機會多,可以攢大錢,我才就跑到外邊勞動。在山村的日子,我一直希望小洪回來打個招呼。沒想到,離開山村,我倆才相見。

  八年一次巧遇,我倆的眼眶都泛著淚。甚至小洪嘆謂:「沒想到我們能活著相見!」

  我稍稍交代山村的變化,成家立室的經過,和到城裡打工的來由,對小洪說:「城裡的機會果真多。這年在工廠披星戴月,雖然整年沒回過家,但是收入翻了倍,總算對家人有個交代。小男娃兒也不愁沒錢讀書了!」我笑咧咧地道。

  小洪神色大變,搭著我的肩膀,驚道:「你一整年沒回去嗎?就是聯絡也沒有嗎?」

  「對!我一整年沒回去。不過說起來也奇怪,我家窮,沒電話,我就寫寫消息回去,可就一直沒回覆。我想山村的通訊也太差吧。」

  小洪硬咽一下,低下頭來,掐著鼻,幽幽地說:「你離家的那天,渭水泛濫。山村淹沒了。新聞說,那裡的人都被洪水沖走,無一倖免……」

  我的包裹頓時像灌滿了鉛,添了千斤重。它們從我手中徐徐滑下,而我的雙膝發軟顫抖。我跪坐地上捶胸哭泣,臉上淌著的都是淚。

  小洪蹲下來安慰說:「山村成了廢墟,你暫時到我家住一下,再作打算吧。」

  我手裡死死地抓著包裹不放,說:「不!我要回家!」

(二零一一年七月十四日‧香港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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